2013/03/22

不可或缺的落櫻美

一年四季,春夏秋冬。「鮮花開不敗,紅葉落不盡」。四月趨至,日本人總會三五成群、浩浩蕩蕩,於櫻花樹下席地而坐,或淺酌高談、或吟詩作對、或悵然長望、或泰然自得。他們似乎在等待著甚麼……

皎潔的月亮在雲後含羞地探出半邊臉來,四周燈火搖曳起舞,美色朦朧。一陣沁心的夜風吹過,一團團、一簇簇,落櫻墜地,無聲無息,有如漫舞的飛雪。美麗的櫻花,轟轟烈烈地盛放,又轟轟烈烈地凋謝。這時,一種莫名的傷感油然而生,彷彿從櫻花樹的每枝杈裡滲透出來。在朦朧的月光下,給人一種悲涼、一種憂傷、一種無常之感。

一小片粉紅、潔白、嫩綠疊加於一起,在一夜之間綻放了自己,燃燒著生命的活力。似雲如霞,很快地,又像雪花般飄散而逝,如斯的乾淨俐落,如斯的絲毫也不留戀世間繁華富貴。美而脆弱,著實最令人痛惜。「落紅不是無情物,化作春泥更護花」。高潔的櫻花,從含苞待放到短暫的絢爛艷麗,再到一剎那的化零入泥,圍觀者的心緒也體會了從欣喜至極墜進猝然心碎的過程,從而悲嘆人生易老、歲月流逝,也頓生「好花不常開,好景不常在」的無常感。無常無常:一切存在於時間中的萬物,必至老境,走向滅亡。而人的生命也要如此結束。「長江後浪推前浪,一代新人勝舊人」,河川也有其改道的時候、火山也有其爆發的一刻。

日本人對無常的貫徹可謂揮灑得淋漓盡致,且看他們於假日的縱情放蕩:有的遠遊、有的觀球賽、有的唱卡啦OK、有的醉酒、有的色情……翌日又至,大家再乘電車上班,再恢復一如故往的拘謹嚴肅的面孔,甚少人會談起昨天的事。此景,一去不回,徒然回味,何用之有?於日本人看來,過去如流水,眷戀過去,非大丈夫之所為,缺乏成大事的氣概,不合落櫻的美學。

中國人反之則有中國式的留戀情意結,自古詩人滿腔情懷,「春花秋月何時了?往事知多少!」,乃至寒窗苦讀的學生,每逄假後復課,不絕於耳的是分享式的回味。學生與投機的好友相聚成群,互相炫耀自己在假日經歷的「好事、壯舉」,或遊樂、或影集、或遊戲,無所不談。追憶過去並不全然是壞,但弊在現代人不能適得其所。雞毛蒜皮般的小事,正如前文所指:徒然回味,何用之有?

若仔細觀察,其實不難於日本人的生活中發掘到一些有趣的端倪。翻臉無情的人際處事態度,在我們眼中或似困惑、滿腦疑問。原是糖不甩的好朋友;原是互相扶持的工作伙伴;原是關係融洽的親人,霎時翻臉不認人,我們除了驚愕,還有不解。世上沒有永恆的物質,沒有不變的事物。一切來也匆匆、去也匆匆,就如櫻花,今天爭紅鬥妍,隔天風光不再、零落成泥。這正是他們的翻臉理念。

在其國,即便是名人去世,也鮮有舉國悲悼甚麼的,市民也沒有自發性的悼念活動。一切一切皆是按部就班地悄悄進行,就如草根階層的生老病死——人死如燈滅。日本人即使是親人婚嫁升學、生死離別,都以淡然麻木的心情看待。沒有滿屋通紅的燈籠,沒有滿堂悲傷的哭泣,似乎一切盡在掌握,心中明鏡止水。

再來看看香港人。在新聞媒體底下,周不時就有年輕人瘋狂兼盲目地追求名牌產品,抑或是限量品(謎之聲:他娘的 iPhone)。這非但引來社會輿論抨擊年輕人的行為,而且根本問題為其本人的情緒轉變。與賽馬、賭博同出一轍,天堂到地獄只在於秒針跳動一下的距離。這時你站於世界的頂端,十二小時後卻盡然不同。帶著狂喜極悲的心緒待人處事,自然不用我說,事不成矣!

范仲淹的岳陽樓記: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。八字勝千言,囊括了古仁人處事深遠,豁達胸襟。但諷刺的是,日本人把「不大喜不大悲」的平常心,應用得比現代「中國人」要透徹。我們與古代詩人同是炎黃子孫,與日本市民皆屬普通老百姓,但何解他人能而我們不去嘗試呢?社會上問題太多了,不單止只是紙上談兵如此膚淺。

新世代價值觀轉型,作為一個中國人無可厚非會維護自己國家文化,但欣賞及學習是無界限的,同樣能夠從中悟出人生道理。無常不是走向頹廢,不是走向厭世,不是逃避現實。日本人既然把無常和變化看做是生命的真諦,那它對死與滅的理解自然不是永恆的死與滅,而是走向流轉的生。從無常的凝視和冥想中使「活」透露出來,日本人的無常觀反之是對現實的一種肯定,並在其中走向新價值的創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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