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都的神秘

提起日本，最令人難以忘懷的，既不是新宿的霓虹燈、也不是銀座的高級商廈、更不是秋葉原的女僕咖啡廳——反倒是神秘陰翳的京都。

從京都放眼開去，城市與綠色的山巒纏綿地環抱在一起。仔細察看，那山上還鑲嵌著鮮紅的鳥居和神社，不遠處的一條清溪則彷彿將翠山一分為二。這裡到處也聳立著古舊的寺院和江戶風格的民居，金閣寺、織田信長、祭典、和菓子、櫻花、河畔、藝妓，一幅京都的畫像油然而生。

迷走於京都、穿插小巷，除了會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間被環境牽著鼻子走外，運氣夠好的話還能在街頭巷尾中遇上匆匆而去的藝妓。這些嬌小的「日本人偶」身穿雅素的和服，臉塗雪白粉彩，腳踏高齒木屐、伴著小碎步緊走，為路過的地方點上一綴色彩，留下一片神秘。與她擦身而過，你會被她散發出的清幽氣息所震懾，當回頭再細味的時候，卻已撞上迎面而來的電線桿。

半邊的雲彩漸漸染上金黃的彩霞，另一頭已浮現出皎月的朦朧輪廓。夜幕低垂，是民眾下班休息的時間，也是藝館開門營業的時間。每家居酒屋、荼館、藝館門外的紙糊燈籠點亮了整條石板路，暖簾後方傳出陣陣的喧嘩和年輕女子的「咯咯」歡談聲，縱使一人獨自漫步京都的街上，也會被熱鬧的氛圍所溫暖。此刻，一節豐有節奏而低沈的太鼓音韻從障子的間隙洩漏了出來。輕輕敞開纖巧的紙門，一幅宛如喜多川歌麿的浮世繪呈現在眼前。她身褢淡紫色的素雅和服（裾引き），頭戴芒草花簪，右手輕巧地舞動扇子：上一刻還在指中旋轉，剎那間卻消失不見；下一刻早已被拋上半空，然後不徐不疾、從容自然地接住。在雅樂伴隨著婀娜的舞姿底下，凄楚的三味線變得活潑起來，幽怨的篠笛也顯得餘音裊裊。頓時，滿堂響起掌聲。

一曲過後，她小步走到「老闆」的身旁，右足輕輕屈膝，順勢優雅地跪坐在則。斟酒端菜、陪酒聊天，這是作為一名藝妓所必備的才藝；而藝妓的「藝」，指的正正就是才藝。在一路談笑之間，她身上散發出一種溫柔的古典氣息，嘴角上永遠掛著微笑。這種微笑是日式微笑、是意味深長的笑容，既令人感到和藹可親，又令人迷惘失措。白皙的面具底下看不出喜怒哀樂，只有兩瓣紅唇在白妝的映襯下，才突顯出那一抺微笑。在藝妓修煉的磨洗下，這種日式微笑是對生命的理解所薈萃的表現。不只是藝妓，日本人也喜歡用日式微笑去面對人生的一切，耐人尋味之餘，亦體現出神秘之感。

夜闌人靜，藝館內的燈火亦被黑暗吞噬，留下門外的兩盞燈籠支撐那僅有的一絲光明。曲終人散，藝妓的一生恰如夏祭的波子汽水，為人們帶來短暫的快樂，但留下的只有回味而已。在花見小路的空巷裡，她一個轉身回眸，餘下木屐踏地的清脆，在空氣中回蕩……

「手抱三弦上畫樓，低聲拜手謝纏頭。

　朝朝歌舞春風裡，只說歡娛不說愁。」——《藝妓》黃遵憲